由文字到电影场景的转换 --《记念刘和珍君》的另一种读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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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文字到电影场景的转换 --《记念刘和珍君》的另一种读法
钱理群
像鲁迅这样的文学家、艺术家,在他那里,存在着两个转化过程:首先是历史事件转化成个人心理事件,然后又将个人心理转化为文学艺术:意象,画面,色彩,声音等等。
长期以来,我们都把文学作品,也包括鲁迅的作品,看作是历史事件的简单摹写,于是就出现了简单化、表面化的,在我看来是非文学的解读。就拿大家中学语文教材里的《记念刘和珍君》来说,老师们都根据教材参考书的说法,大讲鲁迅的这篇文章“反映了封建军阀的残忍,御用文人的无耻,表现了爱国青年大无畏的牺牲精神”等等。这样一说,就和新闻报道、评论没有什么区别了,我们不禁要问:这还是文学作品吗?文学之所以是文学,或者说我们之所以需要文学,就因为它关注的始终是人,是人的心灵。鲁迅写《记念刘和珍君》,并不是要记录、再现历史事实,而是要抒写“三一八惨案”对他心灵的冲击,他的心理反应。因此,文章是围绕着面对血腥的屠杀,“说”还是“不说”的矛盾、困惑展开的:“先生可曾为刘和珍写了一点没有?” -“没有” “先生还是写一点罢” “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” -“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”,“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?” -“我正有一点写东西的必要了” “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?”“沉默呵,沉默呵!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。” -“但是,我还有要说的话。” -“呜呼,我说不出话” 。在“说(写)”还是“不说(不写)”之间徘徊,往返起伏,构成了整篇文章内在的心理线索,也形成了“文气”的跌宕。--我们读《记念刘和珍君》,就应该抓住这样的跌宕起伏的“文气”,其实也就是“节奏”,心理的节奏,文字的节奏:《记念刘和珍君》,就其本质而言,是一首心灵的诗。
但作为一个有强烈的艺术感的文学家,鲁迅还要把这“心灵的诗”外化为画面,色彩,声音。《记念刘和珍君》正是由许多的画面,色彩和声音组合的;全篇的文字是可以变化为这样的一个个场景的--
(追悼会场外)
鲁迅独在徘徊。
后景中可以看见刘和珍的灵堂。
女学生程君:“先生可曾为刘和珍君写了一点没有?”
鲁迅:“没有”。
程君:“先生还是写一点罢;刘和珍君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”。
(深夜,鲁迅的“老虎尾巴”里)
鲁迅独坐,手里拿着一支烟。
画外音:“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。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”。
鲁迅凝视着烟,突然产生幻觉:四十多个青年的血,洋溢周围,将他淹没,使之艰于呼吸视听
画外音:“真的猛士,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,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。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?”
鲁迅伸手拿笔。
画外音:“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,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”。
(幻景一)
刘和珍在宗帽胡同听鲁迅讲课,“微笑着,态度很温和”
刘和珍君在读鲁迅主编的《莽原》,依然“微笑着”
刘和珍在鲁迅和其他师长面前,“黯然至于泣下”
(幻景二:三月十八日,“老虎尾巴”里)
鲁迅在埋头写作。
一女学生冲进门来,报告消息。
鲁迅惊愕地站起:“我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!”
(幻景三:执政府前)
刘和珍和她的同伴们“欣然前往”。
枪声。
刘和珍突然倒下--子弹“从背部入,斜穿心肺”。
张静淑想扶起她,“中了四弹”,“立仆”。
杨德君又想去扶起她,“也被击”,“也立仆”。
特写:刘和珍的尸骸。杨德群的尸骸。张静淑在医院呻吟。
(幻景四)
杀人者“昂起头”,“个个脸上有着血污”
正人君子在散布流言
饭店、茶馆里,“闲人”们起劲地将刘和珍们的牺牲作为“饭后的谈资”
画外音:“惨象,已使我目不忍视了;流言,尤使我耳不忍闻。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?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。沉默呵,沉默呵!不 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。”
(重又回到鲁迅“老虎尾巴”的小屋里)
烟雾缭绕中显出鲁迅身影。
画外音:“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,当然不觉要扩大。至少,也当浸渍了亲族,师友,爱人的心 ”
(闪回) 刘和珍“微笑的和蔼的旧影”。
画外音:“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,虽陨身不恤的事实,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,虽遭阴谋秘计,压抑至数千年,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。”
(闪回) 刘和珍、杨德群、张静淑在弹雨中互相救助。
特写:鲁迅手持烟卷的侧影。
画外音:“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,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;真的猛士,将更奋然而前行。”
“呜呼,我说不出话,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!”
(闪回) 刘和珍的灵堂,遗像逐渐拉近,她微笑着,向着我们每一个人。
其实,恐怕鲁迅的许多作品都是可以作这样的由文字到电影场景的转换的;这说明,“电影性”是内在于鲁迅作品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