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爸爸的花儿落了》干国祥批注 

新建的大礼堂里，坐满了人；我们毕业生坐在前八排，我又是坐在最前一排的中间位子上。我的襟上有一朵粉红色的夹竹桃，是临来时妈妈从院子里摘下来给我别上的，她说：“夹竹桃是你爸爸种的，戴着它，就像爸爸看见你上台时一样!” 【干国祥注：由眼前之景，思到早上母亲的摘花与叮咛，因母亲的话，思及父亲。这在文意上，是作者念兹在兹，惦念病重的父亲，在文法上，是一种思绪的漫生。于是，我的毕业，爸爸种的花，他的病，就这样汇到一块了。】

【干国祥注：以下为回忆场景之一。】昨天我去看爸爸，他的喉咙肿胀着，声音是低哑的。我告诉爸，行毕业典礼的时候……

【干国祥注：以下为回忆中的回忆，即是昨天的回忆。】当我在一年级的时候，就有早晨赖在床上不起床的毛病。每天早晨醒来，看到阳光照到玻璃窗上了，我的心里就是一阵愁：已经这么晚……

当当当，钟声响了，毕业典礼就要开始。看外面的天，有点阴，我忽然想，爸爸会不会忽然从床上起来，给我送来花夹袄?我又想，爸爸的病几时才能好?妈妈今早的眼睛为什么红肿着?院里大盆的石榴和夹竹桃今年爸爸都没有给上麻渣，他为了叔叔给日本人害死，急得吐血了，到了五月节，石榴花没有开得那么红，那么大。如果秋天来了，爸还要买那样多的菊花，摆满在我们的院子里、廊檐下、客厅的花架上吗? 【干国祥注：这段不是向后回忆，而是向前遐想——但不是憧憬未来，倒是担忧之深切。】 

爸是多么喜欢花。 【干国祥注：由花，再度进入回忆。是因为花在爸爸生命中的象征意义，也因为花与女儿的特别关系。】 

我有四个妹妹，只有两个弟弟。我才岁……【干国祥注：这个“才”字，透出我的深切的忧虑。】 

我为什么总想到这些呢? 【干国祥注：一个“为什么总想到”，表明我忧虑之深。不妨追问：我想到哪些？这些念头的中心是什么？我为什么会念念于这些？】韩主任已经上台了……

我哭了，我们毕业生都哭了。我们是多么喜欢长高了变成大人，我们又是多么怕呢!当我们回到小学来的时候，无论长得多么高，多么大，老师!你们要永远拿我当个孩子呀! 【干国祥注：作为整个文集（故事集）的最后一章里，作者想表达的东西是带有总结性质的。所以这一刻所汇聚的，已经溢出了就这篇课文而言最为中心的“父亲主题”。这里“离别”，有“长大”，而离别与长大这个贯穿一切故事的主题，在此文中同时也是与父亲主题交织着的：父爱的离别；长大过程中的父爱；父亲之死前的成长……

石榴树大盆底下也有几粒没有长成的小石榴，我很生气，问妹妹们： 

“是谁把爸爸的石榴摘下来的?我要告诉爸爸去!” 【干国祥注：须知“我”的心理，其实是想知道爸爸此刻怎样了——因为如上文所述，这正是她此刻系于心间的事。】 

他为什么不说下去了?我忽然觉得着急起来，大声喊着说： 

“你说什么?老高。” 【干国祥注：担忧的事成为事实，但还是忍不住要大声地问。】 

“大小姐，到了医院，好好儿劝劝你妈，这里就数你大了!就数你大了!” 

瘦鸡妹妹还在抢燕燕的小玩意儿，弟弟把沙土灌进玻璃瓶里。【干国祥注：这处描写令人心痛心怜。】是的，这里就数我大了，我是小小的大人。

是的，这里就数我大了，我是小小的大人。我对老高说： 

“老高，我知道是什么事了，我就去医院。”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镇定，这样的安静。【干国祥注：因为我已经担忧了很久，我已经怕了很久，也因此，我已经作好了准备。】 

我把小学毕业文凭放到书桌的抽屉里【干国祥注：一个象征性的动作，一个象征性的事物。】，再出来，老高已经替我雇好了到医院的车子。走过院子，看那垂落的夹竹桃，我默念着： 

爸爸的花儿落了。 

我已不再是小孩子。

【干国祥注：以一种隐忍的痛，拒绝地等候这一刻的到来，它终于会来，那样伤痛，也因为凄惋，而有着动人的美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