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怀念

史铁生

【相比于春天的萌发，夏天的蓬勃，冬天的寂寥，秋天自有其不同的魅力。秋天的清冷、伤感是其他几个季节所不能比拟的；它的高远，它的丰收，它的色彩斑斓。我想此处的“秋”应该不仅是一种季节，一种怀念母亲的时间，还应该是对母亲的理解与赞美。】

双腿瘫痪后，我的脾气变的暴怒无常。【“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的残废了双腿”，暴怒无常是对身体残疾的愤恨，对命运不公的呐喊，更是对未来生活的绝望。】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，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；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，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。【两个小句子可以传递更多的内容，吃着吃着母亲精心准备的饭菜，他会做什么？对他身边的生活用品，他又会做什么？对于命运的不公，对于生活的绝望，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。】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。【悄悄躲，偷偷听。一面是砸东西的哗啦啦大声响，一面是母亲小心翼翼的无声息行为，母亲的理解、牵挂、关切与担忧一览无余。】当一切恢复沉寂，她又悄悄地进来，眼边红红的，看着我。【又一次“悄悄”，母爱总在旁边守望，从来没有远离。而守望时，她的揪心，痛苦，也只能从“眼边红红的”窥出一二。】“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，我推着你去走走。”她总是这么说。【一次次失败，一次次尝试，母亲的心永远不会放弃。因为她知道，只有走出去，才是儿子新生活的开始。】母亲喜欢花，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，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。【对于母亲来说，最值得守望的“花儿”是孩子吧！“花”生活的美好与希望，如果说以前爱花仅是一种爱好的话，北海的花儿却是一种代表着母亲希望的象征物。】“不，我不去！”我狠命的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，喊着：“我可活什么劲！”【腿——他的苦痛来源，那种无法排解的苦痛愤恨，只能这样派遣。这是史铁生当时的真实写照，《合欢树》中曾写到，母亲在一次用偏方为他治病时，不小心使他胯上被熏成烫伤，这对于一个瘫痪病人而言差不多是要命的事，母亲急坏了，他却说道‘我倒没太害怕，心想死了也好，死了倒痛快。’】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，忍住哭声说：“咱娘儿俩在一块儿，好好儿活，好好儿活……”【“扑 ”“抓”速度与力度，“忍”住的起止是哭声啊！生活的残忍将一家人推向风口浪尖，一面是儿子的瘫痪，一面是自己的病痛。但此时母亲更明白，她必须保持头脑清醒，但她在接受这灾难时又有过多少心伤？正如《我与地坛》中写到那样‘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，这是她唯一的儿子；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，可这事无法代替；她想，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也行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，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；而这条路呢，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能找到。’】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，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。后来妹妹告诉我，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。【看似平淡的记叙，暗含着怎样的痛苦与忏悔？】

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，看着窗外的树叶“刷刷拉拉”地飘落。【看树叶飘落，秋天的景物，也是我的心情，我对未来的无助。】母亲进来了，挡在窗前【善解人意、理解都不能解释此刻母亲的想法。她不希望儿子接收到到任何一种消极生命的迹象。】：“北海的菊花开了，我推着你去看看吧。”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。【又一次提出看花，又一次央求，全然不顾自己身体，自己的病情“憔悴”。】“什么时候？”“你要是愿意，就明天？”她说。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。【喜出望外，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？在她看来，这一走出去，是儿子走向新生命的第一步吧。事实也确实如此。】“好吧，就明天。”我说。她高兴得一会儿坐下，一会站起来：“那就赶紧准备准备。”“唉呀，烦不烦？几步路，有什么好准备的！”【一面是“我”的无所谓，敷衍支差，一面是母亲的喜出望外，策划许久。】她也笑了，坐在我身边，絮絮叨叨地说着：“看完菊花，咱们就去‘仿膳’，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。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？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，跑着，一脚踩扁一个……”她忽然不说了。对于“跑”和“踩”一类的字眼儿，她比我还敏感。她又悄悄地出去了。【对于母亲来说，孩子的生活永远记在心中。而对于孩子的苦难，母亲的敏感更是无人能及。正如史铁生后来写到的“那时她的儿子，还太年轻，还来不及为母亲想，他被命运击昏了头，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，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。”】

她出去了，就再也没回来。【简单的记叙，无尽的伤痛。】

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，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。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。看着三轮车远去，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。【从来都是她关照“我”，“我”何曾关注过她为她想过？简单几句，我的自责与愧疚如此深厚。】

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，她正艰难地呼吸着，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。别人告诉我，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……”【母亲艰难的一生，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，就连最后，也是带着无尽的牵挂和不安离开人世。“母亲是世界上活得最苦的母亲”，她也留给儿女无尽的愧悔。“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?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，她却忽然熬不住了?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，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?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岁呀!有那么一会，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。”】

又是秋天，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。黄色的花淡雅，白色的花高洁，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，泼泼洒洒，秋风中正开得烂漫。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。妹妹也懂。我俩在一块儿，好好儿活…… 【此处点到菊花，很多人说这是母亲的象征，我更觉得是对母亲的理解，是对生命的赞颂。而他的生命之源，就是对母亲的理解。“后来我在一篇题为‘合欢树’的文章中写道：“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，闭上眼睛，想，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?很久很久，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：‘她心里太苦了，上帝看她受不住了，就召她回去。’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，睁开眼睛，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。”小公园，指的也是地坛。只是到了这时候，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，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中渗透得深彻。上帝的考虑，也许是对的。”“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，或要我恪守的教诲。只是在她去世之后，她艰难的命运，坚韧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，随光阴流转，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。”】